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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百一十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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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百一十八

“你是伏安?!”竹七的聲音從隔壁傳了過來。

不稍片刻, 從墻頭另一邊躍過幾個人。

小院頓時擁擠了起來。

虞瀅望向那個陌生的俊朗清瘦的少年。

十七八歲的年紀,一身灰色的中袍,肩上還挎著一個布袋, 而後配著一根長棍。

自他從隔壁院子攀跳過來後,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伏危。少年震驚的視線從那素輿上緩緩往上擡,看到那熟悉的樣貌,雙眼隱隱泛了紅, 聲音哽咽開了口:“小叔……”

伏危一眼就認出來了,這確實是伏安。

變化還是挺大的, 小時候的伏安又黑又瘦,幾乎是皮包骨, 而今還需得仔細辨別, 才能從那五官中找到些許相似。

伏危能認出來,並非是因小時候見過,而是因這張臉從夢中見過。

只是相比夢中,這少年身量矮了許多,且也清瘦許多。

若這是失蹤了八九年的伏安, 為何來這個廢宅?

伏危記得, 他從未帶伏安來過這宅子。

斂下疑惑, 看了眼伏安,又看了眼陳六娘,依舊淡漠道:“先回客棧。”

他並未因尋到失蹤已久的親人而激動。

身後的隨從推著素輿轉了方向,朝著巷口而去。

竹七轉而對伏安道:“伏安,先回客棧再說你這九年都經歷什麽。”

伏安回了神, 點了點頭, 但隨之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青衣年輕女子的身上。

竹七察覺到他的視線,說:“這是侯爺身邊伺候的……醫女, 陳姑娘。”

侯爺說的是醫女,那便是醫女。

虞瀅朝著伏安略一頷首。

伏安察覺到竹七說話時的停頓,再望向陳姑娘的時候,眼神浮現了覆雜之色。

小叔身邊,竟有其他會醫術的醫女。

一眼之後,收回目光,急急地追了出去。

虞瀅望著少年急切離去的背影,微微蹙眉。

叔侄二人應該是有八九年沒見面了,而且當初在陵水村,好像也只相處一年左右。

怎覺得少年沒有半分生疏?

虞瀅斂思,也跟了上去。

快步走到了竹七身旁,詢問:“侯爺怎會來此?”

竹七臉上還帶著驚喜的笑意,應道:“可不巧了,姑娘出門不久,侯爺就說要出門,來這西巷口。”

虞瀅跟著出了外頭,瞧見馬車和十數人的行伍。

她才到不過小半刻,後腳他們就來了。必然不會離得太遠。

行伍跟著自己,她不可能不知道,那便是從不同的路過來的,也就排除了跟著她過來的可能。

竹七忽然問:“姑娘怎會來這西巷口?”

虞瀅:“前日進玉縣時,正巧看到這巷口處有家雜貨鋪,就想來買些東西,正巧看到一只小貍奴,也就追了進來,之後就是遇見侯爺了……”

說到這,她又疑惑道:“方才那少年怎會出現在隔壁屋?又怎會喊侯爺做小叔?”

竹七:“那少年叫伏安,是侯爺在玉縣時失散多年的侄子。在下也不知為何伏安會出現在這裏。”

話說完,已然到了巷口,虞瀅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。

隨著馬車一同走回客棧。

走在後頭,仔細打量著跟在馬車旁的少年郎。

少年雖俊朗,可膚色偏黑,身形也不夠高大。

身上的棍子是根竹棍,行走的步子甚是穩健,似這個時代的習武之人,但身上還有一股藥草味,似乎是從那個布袋中散發出來的。

書中伏安是被人販子拐走的,那時的對伏安的描寫是又黑又瘦的,這樣的孩子不大會被賣到什麽好地方。

可虞瀅在這個少年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氣質。似是在精神與生活富足的環境下培養出來的氣質,自信且從容。

從西巷口回客棧,已是小半個時辰後了。

一回來,伏安便隨著伏危進了屋子。

時隔差不多九年不見的叔侄二人,闔上了房門,也不知在談些什麽。

屋中,伏危燃起風爐煮茶。

伏安覆雜的眼神落在小叔的腿上,聲音悶悶的:“小叔的腿為什麽沒有治好?”

伏危暼了他一眼:“你不記得了?”

伏安微楞,不解地望著小叔。

伏危:“錯過了醫治的時期,也就治不好了。”

伏安微張嘴,喃喃自語:“為什麽……都不一樣了?”

伏危聽到‘都不一樣了’,眉梢微一挑,擡眸看向似受了什麽打擊一般的伏安。

“什麽地方不一樣了?”

伏安望著小叔,沈默片刻後,有了自己的衡量,開了口:“活著的祖母,活著的阿爹阿娘和寧寧都不在了,還有小嬸……也不在了,小叔的腿更沒有治好。”

伏危手略一松,手中的小蒲扇隨之跌落在桌上。

伏危見小叔的細微的變化,似乎是察覺出了什麽,帶著試探問道:“小叔是不是也覺得怪異?”

伏危失神不過片息,很快便從容地拾起蒲扇,慢悠悠地扇著爐子,不疾不徐的道:“我知道,我本應家庭美滿,有個好妻子,有個……”頓了頓,恍惚想起夢中那軟糯可愛的小姑娘,軟糯糯喊他爹爹的小女孩。

“有個可愛的女兒。”

伏安聞言,驚詫了一瞬,隨即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:“可是這裏沒有,祖母不在,爹娘和寧寧,小嬸也不在了,更沒有知知。”

觀察了片刻後,確定道:“你不是我所熟悉的小叔,但你還是我的親小叔,對吧。”

伏危覆而擡眸與他相視:“你的存在,讓我更加證實我做的那些夢,是另一個我所經歷過的。”

伏安聽到他間接承認,閉上雙目深呼吸了一口氣。

再睜開眼,已然認命,道:“我知道了,這裏不是我生活的那個地方。”

他聽小嬸說過很多離奇古怪的故事,聽說過三千世界,三千個我,年幼時只當做奇思妙想的故事,如今卻是成了真實的事。

伏危不知他怎接受得如此快,只問:“說說看,你是怎麽回事?”

伏安到底是自己小叔交出來的,城府自是不會差,更會衡量說與不說的得失。

如今已經說了一半,若有保留,只怕這本就不牢固的叔侄關系更冷卻了。

哪怕這裏的小叔陌生,但他還是選擇相信。

“我記得我與小叔小嬸回了一趟嶺南,只是如平時一樣睡了一覺,醒來的時候卻是在礦場裏邊當小工。因我與小嬸學了醫書,算學,在礦場觀察了半個月,又花了半個月才能順利離開礦場,靠著行醫掙銀子才回到嶺南。”

本想著就近先回嶺南看看,然後再回皇都,卻不想在這遇上了小叔。

伏危輕晃著蒲扇的手一頓:“你小嬸,還會什麽?”

伏安臉上露出了笑意,與有榮焉般的道:“小嬸不僅醫術與算術了得,字也好看,且心胸寬闊,桃李滿天下,更救了很多人,是人人敬重的奇女子。”

他所言的每一項優點,都與伏危夢中的女子對應上了。

“只是……,為什麽這裏沒有小嬸?”伏安茫然了。

為什麽沒了小嬸,一切都不一樣了?

伏危默然,半晌後,才道:“往後你打算做什麽?”

伏安搖頭:“或許某一日一覺醒來,會回到熟悉的那個地方,又或是回不去了。”頓了頓,思索了一下,又道:“不管在哪,應該都會做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。”

伏危收回目光,望向風爐,幽幽的道:“你倒是好心腸。”

伏安看向小叔的腿:“小叔,腿真的不能治了嗎?”

伏危:“治不了。”

伏安沈默了下來,數息後,問:“我可否給小叔把一下脈?”

伏危語聲冷淡:“不必,我的問題我自己清楚。”

“我此番回來,是給你祖母,爹娘,伏寧遷墓,你去給他們上了香,往後你隨我回皇城,還是去周游天下都隨你。”

伏安神色黯然了下來。

前一刻幸福美滿,下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任誰都不能開懷。

伏安從屋中出來時,看到院中準備在煎藥的青衣女子,本想收回目光,但隨之看到她在數種藥材中挑揀,也不用稱重量,只在手中掂了掂就扔進幾個瓦罐中,不由楞了楞。

這些細微的動作,意外的熟悉。

在廊下看了許久,竹七見到他,走到了他身旁,似乎擔心他有別的想法,提醒道:“這是侯爺看上的姑娘。”

伏安轉頭訝異地看向他:“這是小叔看上的姑娘?”

竹七點頭:“侯爺一直未娶妻,後宅空置,便是連貼身的婢女都沒有,這還是侯爺第一回想別人討要來的女子。”

伏安聞言,對那女子生出了好奇,他想不到還有什麽女子會比他小嬸還出色,能吸引得了他小叔。

“她是什麽來歷?”伏安問。

竹七:“原是蒼梧太守府的奉茶婢女,也就七八日前才跟隨侯爺,在春風鎮留宿時遇上了刺客,侍衛受了傷都是陳姑娘醫治的。”

“莫看陳姑娘年輕,且僅是個奉茶婢女,但醫術卻堪比太醫,用尋常的繡花針彎做縫合針,熟練縫合刀傷,看得我等驚呆了眼。”

伏安雙目微睜,浮現出驚訝:“繡花針做縫合針,縫合刀傷?”

竹七點頭,回憶前些天發生的事,說:“縫合所用之物都用沸水煮過,面對那血肉模糊的傷口,半點也不含糊,手起針落,煞是熟練。”

說到最後,喃喃自語道:“也不知陳姑娘是從哪裏學來的醫術,還會給侯爺開藥方調理身體,我都好奇,但侯爺不讓過多探究。”

說罷,也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了,便攀著伏安的肩膀,說:“對了,還未問你這九年是怎麽過的,與我說說吧。”

伏危笑著點了點頭。

他是十歲左右離開的玉縣,最後一次見幼時玩伴,還是在一個月前回嶺南的時候,所以在西巷口見到人的時候,他才會快速反應了過來。

只是沒想到原是商戶少東家的幼時玩伴,現在卻是一身本事,過招的時候很熟悉。

現在想來,無疑是小叔指點出來的招式路數。

二人並肩離去,伏安轉回頭,探究的目光朝中院中女子望去,恰巧那女子也朝他望了過來。

目光相觸,似是平平無常對視,隨之兩人相繼一頷首。

伏安收回了目光,轉回頭時,眼底盡是狐疑。

*

虞瀅給受傷的侍衛煎藥,知縣送來的小丫頭把煎好的送了過去,她則重新再熬幾副藥。

“陳姑娘。”

身後傳來少年清朗的聲音,虞瀅轉回了身,朝著少年一福身:“小郎君。”

少年仔細看了她一眼,目光轉到藥罐上,說:“熬的是什麽藥?”

虞瀅在少年身上也聞到了藥草味,知他也是會醫術的人,也就沒有隱瞞:“不是什麽覆雜的藥,就是簡單藥材,黃連,黃芩,黃柏,還有梔子,有抗炎、促進免疫、止血止痛之效。”

藥材簡單且有效。

伏安沈默地望著藥罐。

這個方子,也是他們時常用於將士受傷縫合後所用的方子。

是巧合嗎?

片刻後,他問:“我有一事,不知可方便詢問。”

虞瀅:“小郎君且問。”

伏安:“今日姑娘為何會出現在西巷口?”

虞瀅依著回應竹七的答案再說了一遍。

追著貍奴去的?

他可沒有看到什麽貍奴,只看到她停在小叔小嬸住過一段時日的廢宅外停駐了片刻。片刻後緩緩走入,好似透過這廢宅在看什麽,神思恍惚。

伏安並沒有探究,道:“原是如此,我先前在那處住過一段時日,所以想回去瞧瞧,不想遇上了陳姑娘,還重逢了小叔,也是緣分。”

虞瀅不知他們在哪裏住過,聽到這話,心下有些詭異。

他們住過,為何她會有熟悉感?

正疑惑間,伏安又說:“聽聞陳姑娘也擅縫合,但似乎針線都不稱手,我這正好有兩套縫合器具,可贈一套給姑娘。”

虞瀅忙拒絕:“無功不受祿,奴婢不能收。”

不過才見一面就送物件,送得不妥,收得也不妥。

伏安掛著清朗的笑意,還是從布袋中拿出了一個男子巴掌大的布包,遞給她:“姑娘不妨先看一看,就是不收,也可以觀察一二,日後讓我小叔給姑娘做一套,用來行醫救人也可。”

虞瀅猶豫了片刻,還是接過,緩緩打開布包。

布包縫著小夾層,裏頭有縫合用的圓針和三角針,精細的小剪子,鑷子,似乎是羊腸所制的羊腸線。

她瞳孔驟然一縮,驚愕地擡眼看向面前的人。

四目相對,伏安知道,她會用這些東西。

他去看了受傷侍衛縫合的傷口,看過竹七收起來的縫合針。

像是十年前小嬸給宋家三郎用的針,傷口縫合也差不多。

伏安緊緊望著她的雙目,似乎想要透過那雙眼睛,往最深處探究什麽。

年紀相仿的二人立在院中對望,少年俊朗,姑娘貌美,看見的人都暗覺登對。

伏危坐在窗臺後,目光沈了沈,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對望:“六娘,進來。”

一聲六娘,讓伏安恍惚,望著對面女子的眼神也變得驚訝。

虞瀅聞聲,道:“侯爺喚奴婢,奴婢先告退了。”

福了福身,從旁走過,往伏危的屋子走去。

伏安驚楞了片刻後,轉頭朝著小叔的屋子望去,與面色冷沈的小叔對上目光。

只覺得小叔的眼神,有些耐人尋味的戒備。

直到窗戶闔上,伏安才後知後覺,小叔莫不是以為他會覬覦這也叫“六娘”的姑娘吧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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